《金瓶梅》里的兰陵方言 （一）

兰陵地处鲁南接壤苏北，“逵达邹鲁”、“衢通淮徐”、“商贾天下、货达九州”。这里无论是大北方方言也好，鲁南、兰陵方言也好，无疑都使用。但常言道“十里不同俗”，兰陵话还有除这些之外的自己的特点。而这部分流通范围极小的兰陵方言在《金瓶梅》中却使用了不少。恰恰就是这极小范围内使用的兰陵方言对研究《金瓶梅》却极有意义。

鲁迅就曾说过：“《金瓶梅词话》……对话却全用山东的方言所写”。郑振铎也曾表示：“我们只要读《金瓶梅》，便知其必出于山东人之手。”北大中文系55级文学史编写文员会编著的《中国文学史》第354页中有：“书中亦多山东方言，故作者肯定是山东人，但生平不可考。”

支持山东方言说。在这种观点的内部也有分歧，有的主张是鲁南话（张远芬、鲍延毅、许进），有的主张是鲁西话（张鸿魁、王莹、张鹤泉）。

“金瓶梅”一书大量引用了鲁南地区流传的方言俗语，与作者兰陵的籍贯相吻合。临沂师范学院王汝涛教授在“沂蒙文化的瑰宝——《金瓶梅》”一文中，指出：“兰陵笑笑生在写此书时，不可避免地保留了他所生活的特定人文与自然环境留给他的地域文化特征”。在他博览该书时，用了好几处说明了“笑笑生一不经意，泄露了自己的家乡习俗”，“泄露了他自己生长的所在地。”得出了“作者兰陵笑笑生北兰陵人是确定无疑的了”的结论。因此，如果说《金瓶梅》作者非兰陵人莫属，那么化名笑笑生前面冠名“兰陵”二字则是作者一种“故土难舍”的良苦用心了。

徐州师范大学张远芬教授还从《金瓶梅》中找出八百个词语，分别于1980年8月和1981年2月两次到兰陵一带作了方言调查。其结论是《金瓶梅》中的方言，凡外地人看不懂的，几乎都是兰陵一带所独有的词汇；其余的部分虽然外地人也懂，但调查证明，它们也都是兰陵一带人民的日常用语；在《金瓶梅》中，兰陵的方言不是偶尔点缀，而是从头至尾遍布全书，并且运用得极为准确自然；无论是人物对话，还是作者自述，在表达方法、句子结构、口吻语气等方面，也都符合兰陵人民的语言风格。特别是俚俗切语（俗称瞎子语），对于证明《金瓶梅》作者的籍贯来说更是千古难移的铁证。

方言是地方语言的变体，在一定条件下还可能发展成为独立的语言。随着普通话的普及，方言的作用正在逐渐缩小并趋向消失。我国早期白话文中，大量使用了方言。

《金瓶梅》里描写的是当时下层社会中的市民生活。所使用的是原汁原味的当时下层社会中的日常用语，亦即作者最熟悉的方言俗语。这本是作者无意中给后人阅读研究《金瓶梅》留下的一个路标，循此可以少走不少弯路。但由于种种原因反而长期困扰着部分专家学者，并使之争论不休。除了主观上的原因外，客观上主要是对兰陵县的具体情况了解甚少有关。所幸有些方言俗语生命力极强，虽历数百年，至今仍在兰陵人的口语中广泛使用。这就为我们正确理解、深入研究《金瓶梅》带来了极大的方便。起码免去了一些猜测和不必要的争论。

下面我就把从《金瓶梅》里找出的兰陵方言一一列举。

第一回：写潘金莲勾引武松时写道：“妇人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虚度二十八岁。妇人道，原来叔叔倒长奴三岁。自从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负，若似叔叔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原来这妇人甚是言语撇清。武松道，家兄不惹祸，免嫂嫂忧心”。 “撇清”是兰陵一带特有的土语方言，意思是“自己又想干坏事，又想把自己撇出来”，正像兰陵人斥骂潘金莲之流，“又吃肉，又嫌腥，又养汉，又撇清。”将其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嘴脸，刻画得淋漓尽致。第十二回孙雪娥就骂潘金莲“假撇清”也是这个意思。

第四回：王婆因向西门庆道：“这咱晚武大还未出门，待老身往她家推借瓢，看一看。”“这咱”就是这时候，兰陵当地土语，还有“多咱”，就是什么时候，例如：“你出门打工多咱走啊，咱们一起去。”多咱走就是什么时候走啊。“这咱”“多咱”这些方言现在依然使用。

第四回：那多口的道：“我说与你罢。西门庆刮剌上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王婆茶坊里坐的。”“刮剌”本意是被什么东西刮住了，比如“你的衣服被钉子刮剌住了”“他的衣服被圪针刮剌破了”等等。在这里“刮剌”就是勾搭的意思。“刮剌”这个词现在兰陵一带依然使用，比如：“我看见小王走到半路上，就被一个美女刮剌住了，不知何时能到。”

第七回：张四开言：“……只把你箱笼打开，眼同众人看一看，你还把抬去。”“眼同众人”就是“俺同众人”，好多兰陵人现在还把“俺”子，读成“眼”子，发音就是“yan”。比如：“眼（俺）去赶集的，眼（俺）们都去。”第五十八回：“贲四于是低着头，一直后边见月娘、李瓶儿，把上项兑了银子四十一两五钱，眼同两个师傅，交与翟经儿家收了。”也是这个意思。

第十一回：潘金莲昵笑不止：“怪行货子，孟三儿输了你不敢禁他，却来缠我！”“行货子”是一句骂人的话，就是“熊黄子”，只能长辈骂晚辈，比如：“你这个熊黄子，不听话。”《金瓶梅》中第十九回：“你本虾鳝，腰里无力，平白买将行货子来戏弄老娘家。”、第二十回：妇人道：“怪行货子，你还来。慌走怎的？”、第二十三回：“月娘道：他是恁不是才料处窝行货子，都不消理他了，又请他怎的！”都是这个意思。